昨夜北京细雨微凉,三里屯美嘉电影院最后一班《死生契阔》散场时,已是深夜十一点。观众沉默地走出影厅,有人低头擦拭眼角,有人站在海报前驻足良久。这部由印度导演尼拉杰·加万执导的影片,刚刚获得第68届戛纳电影节“一种关注”单元最佳影片奖,却在国内排片量不足1%的现实中,悄然叩击着每位有幸观看到它的观众的心门。
影片采用双线叙事,将两个看似无关的故事编织成关于生死与爱情的深刻寓言。南方小镇的少女迪克莎与男友偷尝禁果意外怀孕,北方矿工的儿子迪帕克为给妹妹讨回公道四处奔走。两条故事线最终在恒河畔交汇——那里既是印度教徒轮回转生的圣域,也是无数苦难的终结之地。导演加万用近乎残酷的镜头语言,呈现了印度社会种姓制度、女性地位、官僚腐败等多重命题,却始终保持着诗意的叙事基调。
“我们不想拍一部社会问题片,而是希望展现生命如何在最艰难的境遇中依然保持尊严。”加万在早前的访谈中这样说道。的确,影片中最为震撼的不是直白的批判,而是那些静谧的瞬间:少女在昏暗的灯光下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,少年在浑浊的河水中打捞亲人遗体时颤抖的双手,老者在火葬堆旁轻声吟唱的古经文。这些画面超越了国界与文化差异,直指人类共同的情感核心。
摄影大师拉杰夫·贾因的镜头在影片中扮演了重要角色。他巧妙地运用自然光线,将印度拍得既真实又充满隐喻色彩:恒河的浊流既是生命的源泉也是死亡的归宿,炽热的阳光既孕育希望又暴露苦难。特别值得称道的是水中摄影的运用,漂浮的纱丽、散落的骨灰、摇曳的烛光在水下交织成视觉的诗篇。
新人演员们的表演同样令人惊叹。扮演迪克莎的什瓦姆·特里帕蒂将少女从懵懂到绝望的转变刻画得入木三分;饰演迪帕克的维克拉姆·辛格则用眼神演绎了愤怒与慈悲的复杂交织。值得一提的是,片中多数演员来自非专业背景,其中不少人是第一次面对摄影机。
影片中反复出现的印度古诗“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”(出自《诗经》,印度古籍中亦有相似表述)成为点题之笔。这句古老誓言跨越时空,在当代印度青年身上得到新的诠释:不仅是恋人间的承诺,更是对生命本身的坚守与敬畏。
《死生契阔》目前在豆瓣评分高达8.7,却因缺乏商业元素而难以在排片上获得优势。许多影迷不得不跨城观看,或在艺术电影资料馆寻找放映机会。这种情况与国际影坛对它的盛赞形成鲜明对比——该片已获得二十多个国际奖项,被《电影手册》评为年度十大影片之一。
北京电影学院教授李洋认为:“这部电影的伟大之处在于它既扎根于印度文化土壤,又超越了地域限制,探讨了人类共同的生存困境。它让我们看到,电影作为艺术形式仍然具有刺痛心灵、引发思考的力量。”
散场时分,一位中年观众在接受采访时说:“我以为会看到一部沉重的社会批判电影,但实际上我看到的是一部关于爱与失去的诗歌。它让我想起生命中那些无法实现的承诺和不得不继续的前行。”
正如恒河水不断流淌,生死循环不息,《死生契阔》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人文关怀,在这个商业片泛滥的时代,为观众提供了一处沉思的净土。它提醒我们,电影不仅是娱乐的工具,更是一面映照人类处境与情感的明镜。